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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蝶夢百花花夢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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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迎柳貴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恭迎蘭榮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卓府上下幾十人跪在門外,只有被先皇禦封為執山夫人的楊倚山免行跪拜大禮,安然拄著龍牙拐杖立在最前面。

蘭榮王翩然下馬,親手挑起鳳攆的錦簾。

一個衣著華貴的美艷女子從轎中盈盈而出,對蘭榮王微微一笑,轉而將目光掃過眼前眾人,瞬間淩厲如刀,輕蔑的笑意從唇角一閃而逝。

雖然知道柳貴妃已經下轎,但卻沒有聽到要他們起身的旨令,卓府眾人只好繼續低頭跪地。

劉管家心中大叫不妙,沒想到本來要臨幸卓府的皇帝突然間無法脫身而來,更沒想到皇上竟然派了右丞相柳元的女兒柳如蜜替他過來。

要知道,右丞相與卓相向來不和,更何況,這柳貴妃柳如蜜年少時還和他們卓府二公子有過一段孽緣。

當年,柳如蜜對卓逸一見傾心,幾番私會之後,更是非君不嫁。但卻沒想到所謂的海誓山盟對卓逸而言不過是捏在手邊的銅板,賞不賞人全看他的心情,和對方是不是她全然沒有關系。

摸清了情郎拈花惹草的風流脾性之後,柳如蜜傷心欲絕,肝腸寸斷之時尋了三尺白綾欲獨自奔赴黃泉,還好被丫鬟及時發現,在鬼門關晃蕩了一圈又回到了這個讓她傷透了心的陽間。

如此一來,本來卓逸眼中的一樁小事柳如蜜心中的閨中秘事便不僅被鬧開了,還被搬上了大周左右丞相兩家府邸的臺面。

左丞相不願兒子娶,右丞相不想女兒嫁,兩家都擔心此事會被對方捏著做把柄,最後柳府先發制人,先以為民請願的名頭將女兒送到了城郊的一家尼姑庵,爾後柳丞相親臨卓府,與卓相定下了此事絕不外洩的契約。

沒想到後來柳如蜜誤打誤撞得了小小女兒便心懷天下的美名,更被當今太後欽點為皇帝第一貴妃。此番較量,柳府可謂大獲全勝,以至於直到如今柳相每思及此都不由感嘆自己目光高瞻乃是常人不能及。

柳家女兒飛上枝頭變鳳凰,對那樁有辱清白的往事自然不會再提;而將來最有可能成為皇後的柳貴妃曾是被自家少爺拋棄的舊情人,這句話想想是讓卓府人驕傲自豪得很,但誰都知道說出來可是殺頭的大罪,是以即便在二公子面前不得已提到這位貴妃,也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但若論起對這件事記憶最深的人,除了眼前這位高貴的貴妃娘娘,還能有誰呢。

“喲,這不是楊老太君嗎?”柳如蜜又不慌不忙地掃視了幾遍,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嬌嗔一聲,上前親熱地握住了楊倚山的雙手,笑道,“許久不見,沒想到老太君還是一樣的精神抖擻呢!”

“多謝娘娘掛心,”楊倚山不卑不亢地報以一笑,“老身眼不花耳不聾,還算硬朗。”

“哦?”柳如蜜細眉微挑,佯作疑惑道,“既然老太君眼不花,可否幫本宮瞧瞧,這跪著的人當中是否有卓二哥?本宮怎麽瞧了半天,也沒看到他的半個影子呢?”

沒想到柳貴妃會當眾問到卓昊,卓府家人都不由一楞。

“呀,莫非卓二哥已經得了什麽頑疾歸了天?”還未等人回答,柳如蜜便如受驚了一般驀地悔恨道,“本宮早就說過,卓二哥整日裏胡鬧,早晚是要闖出什麽禍端來的,但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就沒了!”言語之中盡是惋惜,美眸流轉竟有清淚滴滴而下,嗓音已然哽咽。

魯沙不由看傻了眼,這貴妃果然不是一般人兒,前一瞬間還在歡歡喜喜地笑著,後一瞬間便哭成了淚美人兒。

但在場的大多數人卻知道,柳如蜜的這番話,分明是存心詛咒二公子。

羅芙蓉身形一顫,急怒之下幾欲兀自起身,但被身旁的卓昊輕輕拉了拉衣袖,這才強壓下了心中怒火。

如今卓府不比以往,縱然皇上依然留了卓家相府的尊稱,但不過是想收回大權,不願軍政大權再次落入其他大臣手中,其實左相府早已名存實亡;而柳相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更有女兒在宮中做靠山,縱然卓府有一個大將軍,卻也已然遠遠不及了。

羅芙蓉雖然怒火中燒,但畢竟是經過大風大浪之人,被兒子一拉,頓時明曉了其中利害,心中暗自慶幸卓逸當年沒有看上這柳如蜜,這般女子,若娶回來也不是好伺候的。

“啟稟貴妃,二弟他安然無恙,不過此時幫我在外處理一些軍事,有勞貴妃惦念,若貴妃有意,臣這就傳他回來。”卓昊朗聲回道,“軍事”二字更為有力。

在後宮中摸爬滾打多年,柳如蜜早就練就一副見好就收的百變神色,此時聽到卓昊以國政大事為推托,她登時停了啜泣,眨著濃密的眉毛驚喜道:“原來卓二哥非但沒死,還懂得了為皇上分憂,這樣,本宮終於安心了。”又忽的“咦”了一聲,“你們怎麽都還跪著,趕緊起身吧。”

看夠了熱鬧,蘭榮王輕笑一聲:“都起身吧,今兒的正事還沒辦呢。”

後花園中,晚珞和晚棋並肩坐在石亭中,揚起小臉看著滿天的繁星,卻各自心神不定。

“姐,其實大公子還是很在意你的,”兩人沈默良久,晚棋突然開口,“他怕你一個人會胡思亂想,還專門讓我也過來,不必去接駕。”

一向灑脫的卓逸死活都不願跪在當年被他拋棄的舊情人面前,卓昊無奈,只好讓他留守在後花園中,吩咐晚珞看著他,並隨時留意府中動靜。

晚珞微微側頭,見卓逸舉杯的倒影映在窗上,放下心來,轉過頭握住晚棋的手,輕嘆一聲,無奈道:“我們發過誓,無論何時,那件事絕不可以洩露半個字。”

“難道,你連他都不信任嗎?”晚棋試探地問道,“而且,若大公子知道了,說不定還可以幫我們早日找到仇人……”

“阿瑛,你知道我當初為何一定要來晉安城嗎?”晚珞突然截過她的話端,問道。

“為何?”見到她的神色突然間凝重,甚至喚了自己的真名,晚棋心中一動。

當年,他們四人一夜昏睡,醒來後卻驀地發現他們從未想過會消失的家卻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除了漫天彌漫的煙塵,滿目都是黯然無色的灰燼。

阿莫還小,見了滿地的煙灰,還嘻嘻哈哈歡歡喜喜地顛顛跑了過去玩耍。

他們三人呆立了半天,只覺得自己是在山間迷了方向,找錯了回家的方向。但天旋地轉中,還是仁哥哥第一個反應過來,哭嚎地奔了過去。

晚珞軟了雙腿,只覺得天塌地陷,所有的一切恍若噩夢一般,連一滴淚都未流下。

一聲哀鳴傳來,淒涼悲切,晚珞卻登時醒悟過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要躲,但潛意識中,還是急急拉了他們藏在了平日裏玩鬧的山洞中,一躲便是三天。

那三日,為了不被人發現,他們緊緊抱成一團,在心中哭幹了淚水。

三日後,晚珞將她和阿莫交付給了仁哥哥,一個人出去了一趟。

回來時,她的雙眼已經浮腫,聲音嘶啞著:“晉安城。”

那時她還小,從未想過“晉安城”對她們意味著什麽,也從未想過,為何晚珞出去一趟之後便只說了這三個字。

“那日,我在骨灰中發現了這個。”晚珞低了頭,緩緩從袖袋中掏出一方錦帕來。

晚棋咬唇接過,忐忑不安中,打開了錦帕。

裏面,躺著一個四四方方的銅牌,似乎還覆蓋著一層灰燼,彌漫著腐朽的氣息,上面,隱隱刻著“軍”字。

晚棋一驚,手猛然一抖,突然間覺得這銅牌有千萬斤重,險些將它摔落在地。

“你應該知道,這銅牌意味著什麽。”晚珞扶住了她的手,將錦帕重新蓋在銅牌上面,如秋水清明的雙眸湧動著難言的痛楚。

半晌,晚棋才木訥地點頭。

這是大周國的軍牌,只有皇家正統軍才有資格佩戴的軍牌,比如皇宮的禦林軍,再比如卓府的卓家軍。

“你還記得漠月山深林中那個從來都不會笑的小啞巴嗎?”晚珞小心翼翼地收回銅牌,強忍了心中悲痛,繼續道,“我曾在他身上見過這個銅牌,那時,小啞巴的主子告訴我,這銅牌,全天下只有晉安城才有。”

“漠月山……”晚棋心中一顫,這個原本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卻已經在心中塵封了八年之久,在踏進晉安城的那一刻,他們就已經約定,若無線索,誰都不能擅自提起曾經的那個地方和曾經的那些親人,難道,當年火燒莫家村的血案,已經有頭緒了嗎?

晚棋不由心中一緊,多年來,她雖然從來未忘記過家仇未報,但卻因為一直都在晚珞的庇佑下,也從未因為此事真正憂心焦慮,在她心中,更多的,是失去親人和家園的苦痛。而她更清楚,這些年,晚珞為了查出當年血案的真兇付出了多少心血。

“姐,難道……”不知為何,幾許難以壓抑的恐懼襲來,晚棋只覺著夜色突然變涼,讓人從外冷到心裏。

“沒有。”晚珞卻微微搖頭,但雙眸中卻閃爍著無法掩飾的激動,“但是,快了。烏搖說那個史官已經松口,再有幾次,便可以從他口中探出八年前究竟有哪一支軍隊被派到了漠月山。”

“姐……”晚棋雙手發抖,顫顫張口。多年來,第一次,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這些事情,我本不打算告訴你的。”緊握了她的雙手,晚珞的雙眸如星辰一般閃爍,堅毅而自信,“我只想讓你明白,在晉安城,甚至整個大周國,我們只能相信自己,也只能依靠自己。這件事,和皇家脫不了幹系。我不想因此而讓大公子為難,更不想因為他而耽擱了我們的覆仇大計,你明白嗎?”更何況,越多的人知道,她們便越危險,到時,莫說報仇,恐怕連自己的性命都難保。

晚棋咬緊了下唇,用力點頭,但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滴落下來:“可是,姐,都這麽多年了,為什麽你不早些告訴我?”

“因為,”眸光一黯,晚珞松開了她的手,似鼓起極大的勇氣一般,長嘆一口氣,擡眼看點點發亮的繁星,“如果我猜的不錯,這件事,一定和漠月山深林中那兩人有關。”

“那又如何?又不是只有你才認識他們,那時,他們出山後,是住在我家中的。”晚棋不解。

“沒錯。”晚珞面如死灰,悔恨道,“可是,當年將他們帶出深林的,卻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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